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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访谈 | 孔令燕:我的初心从未改,就是发现一部好作品
孔令燕
著名评论家,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、《当代》杂志社社长、主编。1998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,同年入职《当代》杂志,一直从事文学编辑和研究工作。其编辑的文学作品曾获得众多文学奖项。
孔令燕名字中的“孔”追根溯源的话,祖先自然是两千多年前的孔子,而且中间的“令”也是被赐续的排行,所以她的血脉里自然埋藏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。提起自己的文学启蒙,则是三年级时候看到一本繁体字的《红楼梦》,虽然当时还看不懂文字和故事,但打开的那一瞬间就能让她内心安静。
所以,她从研究生毕业以后一脚踏进《当代》杂志的大门,二十多年便再没有离开过,她从前辈编辑家们身上吸取养分,很快成长为《当代》最年轻的主编。但是,她坚持的初心从未改变,就是发现一部好作品,接着继续发现下一部好作品,以有标准的文学审美影响更多的人,为当代文学的繁荣尽一己之力。
正是通过对好作品的寻找和发现,她与当代许多作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比如贾平凹就有五部长篇小说是通过她的手而面世。
本期焦点人物 孔令燕
青年报记者 陈仓 李清川
1
我的理想永远在路上,
这样才有继续奋斗的动力。
孔令燕:我们家在河北黄骅,位于渤海边的小县城,民风淳朴、生活安逸。关于文学,发生在家里的几件事:一个是小时候家里书架上的一本旧版繁体《红楼梦》,可以说是开启了我对文学最早的感知。那是三年级的时候,虽然看不懂文字和故事,但是把旧书打开的瞬间能让我内心安静。
另一个是初中的时候,家里一位亲戚在工人俱乐部图书室做图书管理员。我没事就去那里看书借书,什么书都有,还有各种杂志。平时借书看书的人不多,我可以在书架间随意走动和翻看,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图书馆。
文学杂志、电影杂志、菜谱等是我最喜欢的,能看到不同的生活。那时看了大批的《当代》《收获》《人民文学》《十月》《小说月报》《小说界》《小说林》等,从上面读到那些触动内心的作品,《芙蓉镇》《钟鼓楼》《古船》《赤橙黄绿青蓝紫》《新星》《没有纽扣的红衬衫》《今夜有暴风雪》等等。
再一个是高二的时候,老师让自由发挥写一篇作文,那是我第一次写出了“范文”。因为平时不是好学生,每次的命题作文都无话可说。只有那一次,语文老师说让大家自由发挥,写什么都行。我第一次对写作文有了表达的愿望,写了一篇青春题材的小说。也是第一次让老师因为作文写得不错而注意到我。
我们对这里的两个词非常好奇,请问一下你的初心,或者说你的理想,当初是不是文学?到现在你的理想实现了多少?
孔令燕:作为编辑的初心,就是发现一部好作品、出一本好书。在这个过程中以有标准的文学审美影响更多的人,为当代文学的繁荣尽一己之力。
我的理想永远在路上,这样才有继续奋斗的动力。已经出版的好书,只是理想实现的一部分,编辑永远在寻找下一本好书。
2
一部作品成为经典的前提,
除了它在艺术上的成就之外,
最主要的是要与时代共振。
孔令燕:陈忠实和《当代》的深厚友谊延续了几代人。我从上班起,在编辑部听到最多的轶事就是关于陈忠实和《白鹿原》的。2016年陈先生去世,我写了一篇文章纪念他。
《当代》最早是原主编何启治与陈忠实熟悉,两人友谊开始于上世纪70年代。当陈忠实在《当代》发表第一篇作品起,何启治就曾与他讨论过写长篇小说的事。到了1992年3月,《白鹿原》终于写好了,陈忠实写信给何启治,准备将刚刚写好的长篇小说《白鹿原》交给《当代》杂志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发表,“希望他能派文学观念比较新的编辑来取稿看稿”。
那次去的是人文社前副总编辑、时任当代文学编辑室主任的高贤均和后来的《当代》主编、时任杂志编辑的洪清波。洪清波多次回忆,当时他们行程的终点是去成都看邓贤的《大国之魂》,顺路去西安看陈忠实的《白鹿原》。高贤均和洪清波是在去往成都的火车上开始阅读《白鹿原》的,看后反应一致、击节叫好。
回到北京后,高贤均立刻给陈忠实写了一封热情洋溢又高度评价了作品价值的信。收到信,陈忠实更是感动不已,曾亲笔写道:“按常规我把《白》书稿的审阅过程设想得较长,初审、复审和终审,一部近50万字的书稿,走完这个轮番审阅的过程,少说也得两月以上……出乎意料的是,在高、洪拿着书稿离开西安之后的第20天,我接到了高贤均的来信。我匆匆读完信后噢噢叫了三声就跌倒在沙发上,把在他面前交稿时没有流出的眼泪倾溅出来了。”
《白鹿原》后来的命运世人共知,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,每年占据市场前位,成为几代人的经典。
孔令燕:作为一家有明确办刊风格的杂志的编辑,在坚持现实主义作品原则的同时,兼顾那些题材丰富、艺术精湛的作品。
不管如何,经典作品里边是不是有一些“通用”的东西?你手中经过了非常多的优秀作品,你能举例说明一下,那种不变的价值是什么吗?
孔令燕:经过多年编辑实践,我个人理解一部作品要成为经典的所谓“通用”的价值,要具备:表达的是人类共同的情感,切中时代脉搏,观照社会内在规律,过于个人化的、个案的情绪,很难引起共鸣,成为不了经典。
3
文学要“超出”生活,不能照搬生活,
不然就失去了文学存在的意义。
你不仅是编辑家,同时又是评论家,你能给我们分析一下,这部作品与以往的作品有什么不同之处吗?
孔令燕:贾老师每一部作品都在努力超越自己,这也是他多年来保持旺盛创作的动力。就像他在《暂坐》后记中写的,运动员做撑杆跳,哪怕每次只提高一厘米,他也要倾尽全力。我认为具体有以下几个方面。首要的不同,是写作对象的主体变化,场景换成城市,集中写城市中的一群女性。
再是,塑造了一群成功的艺术形象,既描画了一群时尚、独立、善良的城市女性,又揭示了我们熟悉的腐朽的形象,如被“双规”的领导,生活在灰色地带的社会大哥等,为当代文学塑造出一群“新人物形象”。还有,艺术手法上的新尝试,努力超越自己。《暂坐》里面没有激烈的冲突,都是生活中的琐事,但是却有极强的真实感。
另外,作品艺术气息浓郁,虚实相生,充满隐喻和象征。如,“活佛要来”成为贯穿作品始终的一个谜,但是直到作品结束也没来。这个细节在表面上是推动情节前进的锁扣,其实真正表达的是一种现代人精神生活的空缺与渴望。
孔令燕:文学要“超出”生活,不能照搬生活,那样就失去了文学存在的意义。关键要在作品中对已知生活有新体验、新发现和新表达,要真的做到在日常生活中能写出超乎寻常的况味,做到艺术源于生活,更要高于生活。记得格非曾经说过:作家的想象力就是对生活的理解力。
一个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,仅停留在照搬现实、描摹现实的层面是远远不够的,一定要有超越现实的能力,才能创作具有生命力的好作品。正如恩格斯曾经讲过,像巴尔扎克这样的作家,曾经提供了比同时代的记者、历史学家和政治家们“多得多的东西”。时代发展到今天,文学已经不能满足认知的需求,更要文学提供“多得多的东西”,即高于生活的那些况味和理解。
审稿:梁文静